圣诞季特献| 教皇革命及其敌人(上)——就士游南德十日行系列六
德国宗教与哲学之旅,随团专家李筠在康斯坦茨讲教皇革命
德国宗教与哲学之旅,随团专家陈浩武在康斯坦茨讲教皇革命

编者按:圣诞季即将来临。本刊转载刊出“世界文明的阅读与行走”回顾今年10月份一次德国之旅游记中几篇对于基督教与宗教改革有很多的探讨,希望对读者有所帮助。


本文为就士游随团专家陈浩武教授与李筠副教授在就士游“德国宗教与哲学之旅”的讲座实录节选,未经两位教授审定,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主题:“教皇革命及其敌人”

时间:2016年11月3日

地点:德国.康斯坦茨

主讲:陈浩武教授、李筠副教授


 教皇革命及其敌人(上)

——南德十日行记(13)


主讲 | 李筠

随团专家、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


康斯坦茨与教皇革命


今天的题目是“教皇革命及其敌人”。


就从我们现在所在的康斯坦茨说起。这个地方,罗马人在公元前100年就已经发现了,是个好地方。这个地方的名字来自一位著名的罗马皇帝,我们中国人爱翻译成君士坦丁,也有翻译成康斯坦丁的,实际上英文、拉丁文或者德文是一样的,Konstanz。


君士坦丁大帝(加The great)一个很重要的贡献,就是把基督教合法化了。以前,从耶稣、保罗传教到四世纪,300年时间,基督教是非法组织,因为基督教只信一个上帝,而罗马人讲我们的皇帝都是神。然后让基督徒当兵也不行,纳税也是半推半就,老搞那些地下活动,搞得罗马帝国很烦。


大概过了300年,在君士坦丁这个地方宣布承认基督教是合法的。而且没过多久,经历了一个小曲折,也就是君士坦丁之后又有一次迫害,之后基督教的地位进一步提高,成了罗马帝国的国教。


就士游在康斯坦茨老城


君士坦丁的养父,叫戴克里先,他搞了罗马帝国史上一个超级革命,就是把帝国分成东、西,西边在罗马,东边在哪儿呢?就是现在的伊斯坦布尔,帝国时代叫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盖成的。帝国分东西以后,就有两个首都,帝国的重心也逐渐挪到了君士坦丁堡。而罗马被洗劫了一遍又一遍,基本上就被放弃了。


公元395年的东、西罗马帝国


所谓拜占庭,就是东罗马帝国,它和凯撒是连在一块儿的。从凯撒算起,一直到1453年被突厥攻破,是没有断线的,不像西边罗马这一头,罗马人不在了,日耳曼人进来了,主体民族更换了。


为什么康斯坦茨这个地方,跟我们今天讲的教皇革命特别有关联呢?因为这个地方在1414-1418年,开了一个重要的宗教会议,就叫“康斯坦茨公会”。公会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胡斯(HUS),这个人实际上是一个宗教造反领袖,波西米亚的宗教领袖,他反对教廷的奢侈、腐败、堕落、卖赎罪券、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于是就带领捷克人民起义。他学的是英国人威克里夫的理论,当时英伦岛上反对教皇的理论已经传遍了整个欧洲,胡斯在波西米亚响应了这一理论。所以威克里夫和胡斯,就是路德的前传,那个时候对抗教廷就已经开始了。康斯坦茨公会宣布胡斯为异端,把他干掉了,施以火刑。


就士游寻访康斯坦茨的胡斯故居


康斯坦茨公会要解决的另一个比胡斯还挠头的问题,就是教会大分裂。那个时候有两个甚至三个教皇,教会处在一个乱糟糟的局面。神圣罗马皇帝就把各地的主教召来开会解决这个问题,会议从1414年,开到1418年。


那么这个教会大分裂是怎么出现的?大致是这样的,教皇革命以后,长期压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还有法国国王、英国国王,这些世俗的君主,全部被教会摁下,导致各国都和它作对,具体情况待会儿细说。


大概在14世纪初,1307、1308年,法国人有一个大动作,就把教皇博尼法斯八世抓了,关在了阿维尼翁,就是“阿维尼翁之囚”。结果博尼法斯八世这一系就被法国人操控,谁当教皇就由法国国王说了算。教廷当然也想独立,他们在罗马也选出了教皇。就变成阿维尼翁一个教皇,罗马一个教皇,互不承认。最滑稽的是教会又开了一个会,就说你们俩别争了,都下课,我们再选一个,于是又选出一个教皇。结果每个人都说我是教皇,其他两个是假的,所以整个教会搞得一团糟,这个状态大概持续了100年的时间。一直到1414年,在康斯坦茨公会,大家说我们教会别这么乱了,行吗?我们统一一下,以前的那些账,一笔勾销,我们现在选出新教皇,于是选出了马丁五世。


康斯坦茨公会原址现状


为什么宗教会议这么重要?它非常类似于教会内部的宪政主义,就是宗教大会是最高权力,而教皇只是我们的CEO,不再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大会要把教皇摁下去,因为你们这些教皇搞七搞八,整个教会都被你们搞乱了,所以就不再把教皇放在金字塔塔尖。所以康斯坦茨公会就成为教会公会的顶峰,承认大会高于教皇。


马丁五世在选举前,是承认这一套理论的,但是他一当选,会议一结束,立马就翻脸了,把这些公会主义的法学家、大主教,全部都干掉,恢复教皇独尊。

所以当马丁.路德和马基雅维利出现的时候,教会仍然是那个乱糟糟的状态,逐利、嗜血。因为解决分裂的问题以后,内部的政治结构并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恶化了。


总体上来说,这个城市实际上是整个教会史从中世纪最顶峰的教皇革命一直到路德之前,最重要的地方,它基本上可以说是中世纪的句号。因为路德的出现,现代的起始,就开始了。所以这里对于教会史特别重要。


教会和国王的博弈


教会为什么要革命?教皇到底要革谁的命?大概有以下几个基本的背景。


第一个,实际上我们刚才提到了,从君士坦丁把基督教合法化以后,教会就面临着可能被帝国兼并的问题。教会当然不愿意做罗马帝国的“宗教管理局”,成为它的一个分支,执行机构,所有的事都听皇帝的,这些主教当然都不干。所以在那个时期,基督教即便取得了国教的地位,这些主教们仍然是受迫害的,就因为他们要争取教会的自由。而只要政权和教权双双存在,就会有到底谁大、谁管谁的争斗。


就士游在罗马(2015)


西方比较独特的一个地方,就在于西罗马帝国崩溃了,没有合格的政权,而教会却留下了。公元476年罗马城被灭了,西罗马帝国结束,大概公元500-1000年,500年的时间,确实是一个黑暗时代,政治不行、经济不行、文化也不行,安全基本上没有保障,盗匪横行,大家都找领主庇护,躲在城堡里。只有修道士们躲在修道院里,保存了西方文化的香火。


那个时候,从一个文明的主心骨来说,那就是基督教会,因为它不仅懂得文字、知识,还懂得罗马人的法律和行政管理,而这些东西,从黑森林里出来的蛮族完全不懂。所以教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导师的形象。为什么西方国家是一些以基督教为底色的国家,就是因为那四五百年甚至一千年的时间里,所有的事情都是跟教会学习,没有别的渠道。罗马的那套东西,一般人都不认识,或者忘记了,即便留下文献,也是通过教士们,那些修道院里识文断字的人过滤的,他们认可的就留下来,有些他们不认可的就烧掉了,也就失传了。所以西方人长期就是在以教会为文化管理者、文化导师的路径上成长起来的。


与此同时,教会也发生了一个很重要的变化。第一,西罗马的教会拉丁化。所谓拉丁化,就是以拉丁语为主,有以拉丁语写成的教会法,首都在罗马。而相应在东罗马,东正教的大牧首,是拜占庭皇帝的宗教管理局局长,一定是听皇帝的。西方那时候就只有一个教皇了,上面没有皇帝了,所以教皇就成为了主心骨、领路人了。


大概在公元1000年,西边的教皇和东边的大牧首翻脸了。原来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都是大主教区的。教皇一开始不叫教皇,而是叫罗马主教,在所有大主教里具有首席地位,是基督教会的首席主教,不高于其他主教。后来就发展成罗马主教排第一位,最终成为教皇。在这样一个崛起的过程中,他和东方有皇帝和大牧首的结构就不匹配了,西边是罗马、拉丁文、日耳曼人,东罗马官方语言是希腊文,大家语言就对不上了;政治和教会系统也不一样了。公元1000年左右,罗马教皇和君士坦丁堡大牧首互相开除教籍,互相施以绝罚,互斥对方邪魔外道。此时我们基本上可以认定为基督教和东正教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不再是一伙了。


分道扬镳以后,西方的教会,并没有像原来宗教设计的理想路径走下去,而是干了什么事呢?


中世纪早期,公元500年到1000年,能够把乱糟糟的地方管好的唯一可行的治理模式,就是封建主义。我有兵,有马,大概几十号兄弟,搞一个山头,盖一座城堡,我就是那儿的领主,山底下的都是我的附庸;敌人一来,我保护你们,全都躲到城堡里。这样一个军事保护关系,一开始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契约。大概到了墨洛温王朝的时候,逐渐形成分封的状况。比如我带了一帮兄弟把这片土地搞定了,怎么管?我们又没有罗马法,又没有行政管理,军队像一个部落一样冲杀,没有什么组织、纪律这些正儿八经的一套东西,全都不识字,要什么没什么。那么合理的治理模式就是派信得过的人去管,于是,分邦建国的状态就形成了。


封建制在西方历史上看,它的起源,就是没知识没文化,什么都没有,只靠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我信任你,你就去帮我管那个地方——就这么个最简单的逻辑。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教会和大的国王就越走越近。之所以墨洛温王朝能够被记载为西方中世纪一个完整的大王朝,除了它的领土面积比较大以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墨洛温王朝第一个国王克洛维宣布皈依基督教,不再信森林里的原始信仰。那个时候的所谓蛮族皈依基督教,都比较简单。一个国王,身边好有好几个部落,国王说我皈依了,主教替我受洗了,那我的整个王国部落就整体皈依了。教士主要是去说服那些蛮族国王,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教会就成为这些蛮族国王的导师。到查理曼大帝的时候,还出现了所谓的“加洛林文艺复兴”,就因为查理曼身边有一个很高级的教士比德,那个人写过《英吉利教会史》,是那个年代最重要的史书之一。


教会和国王越走越近,成为国王的秘书、参谋,法典的整理者等等。有文化了,政治的层次才提得上来,没文化就只有靠兄弟,没有别的办法。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个连教会本身也没有想到的状况,就是“教会封建化”,他们也成为一个一个诸侯。修道院也是大地主、大领主,深深地陷入了世俗政治当中。一旦有了权力,能经营权力,有了金钱,腐败就不可避免了,不会像原来只会负责精神事务那么纯粹了。


教皇革命的萌芽就是从这儿开始的。教皇革命的主要动力是反对教会在当了导师、当了参谋以后,变成了封建领主,腐化堕落了。


格里高利七世与亨利四世


教皇革命的第一个基本的进程,就是公元900年左右发生的所谓“克吕尼运动”。这是一个民间运动,因为下面的人着急啊,因为上面那些主教全都腐败了,于是他们就搞草根运动,要求廉洁、纯洁的呼声一开始就从下层开始。这和路德时代的基本的民众心理是吻合的。教会本身也存在着不断地纯净,又不断地堕落,然后再纯净、再堕落的这么一个曲线。


有意思的是,一开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非常支持这个运动,大家都是基督徒,教会堕落了,我们这个世界就坏了,那就搞,我支持你们。没想到搞着搞着就出问题了,激进派希尔德布兰德等等一帮人的老师当上了教皇,这个老师没当多久,就把教皇职位让他的学生希尔德布兰德来当,就是历史上最著名的格里高利七世,他成为教皇革命的中心人物,也是这个纯洁教会运动的领袖。格里高利七世非常像我们今天所认为的那种领袖,精力旺盛,口才特别好,充满激情,有魄力。为什么革命从他头上正式爆发呢?他看到教会坏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主教们、修道院院长们当了封建领主,他们就成为了皇帝或者国王的附庸。关键点就在于应该由谁任命主教和修道院院长?我教皇当然认为应该由我来任命,不应该由皇帝来任命,冲突的起因就是“叙任权之争”,就是任命权应该归我教皇,而不是皇帝。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权力,他都说我教皇是最大的。比如说基督教世界最高立法权,教皇一发布法令,所有国王和神圣罗马皇帝,都应该遵守。


公元1071年,格里高利七世发布了一个著名的《教皇敕令》,很难翻译,大概可以称为“教皇如是说”,就是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很霸气的一个法令,二十多条,把教皇拥有的所有最高权力全都写上了,而且是以正式法令,基督教世界全都得听我的。


这个《教皇敕令》一出来,就相当于把皇帝一把摁在了地上,因为所有重要的权力,都被他掳走了。当时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看到这个诰令,马上就毛了,立马宣布废除格里高利七世的教皇职权!我支持你们搞运动,你反而骑到我头上来了!格里高利七世也有他的办法,你宣布废除我的教皇职权,那我宣布对你处以绝罚,开除你的教籍,让你成为异教徒。所有的封建契约,有更高级的一层,就是“上帝作保”。为什么西方人不敢违约,就是因为我们两方之间的契约,还有上帝作为第三方。一旦你不是基督徒了,那上帝作保就不存在了,所有的封建契约就自动解体。其他原来服从你的人,全都可以不认帐。这也是为什么当时皇帝干不过教皇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皇帝底下的诸侯,尤其是巴伐利亚的诸侯happy了:我们本来就对这小子有意见,老想并了我们,现在教皇跟他杠上了,而且给了我们一柄利剑,这一下所有造反的诸侯,全都蠢蠢欲动。


被开除教籍之后,亨利四世本能的做法就是带兵,准备杀入罗马,把教皇拖出来剁了,这不就结了吗?如果这个事他干成了,可能整个西方的历史就完全不一样了。但是亨利四世到了半道上,后院就起火了,诸侯们全都开始作怪,所以他又不得不翻回去。这种情况下,整个神圣罗马帝国就都不听亨利四世的话了,因为这个皇帝够窝囊!


亨利四世与妻儿赤脚前往卡萨诺城堡向教皇格里高利七世认错


但事儿还没完,教皇很happy地去卡诺莎度假了,找了个女伯爵的城堡一住。亨利四世没有办法,人类历史上几乎没有第二次的奇观出现了:皇帝穿着很脏很破的麻布衣服,赤着脚,徒步去卡诺莎城堡向教皇格里高利七世认错,祈求他的宽恕,撤销对他的绝罚,他才能重新坐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上。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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