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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难周福音小说|| 我所看到的耶稣最后三天(2):被钉十字架

耶稣大声喊叫,气就断了。

殿里的幔子从上到下裂为两半。

对面站着的百夫长看见耶稣这样喊叫断气,

就说:“这人真是神的儿子。”

——马可福音15:37-39

1

天微亮,浓郁的雾笼罩着整个大地,肉眼可见之处尽都迷蒙不清。夜间的凉风还没有完全散去,吹在身上能感到一丝透心的冷意。

“走快点!”利亚用力推了一把耶稣,似乎对此有些不满意,又在他的腿上踹了一脚:“走啊!神的儿子!”

经过连夜的审问与一夜的奔波,耶稣原本略带憔悴的面容显得越发疲惫,粗糙的绳子紧紧捆在他的身上,令他步伐蹒跚。利亚不断在他身后推搡、踢打,令他跌跌撞撞的步子更显虚弱。

“利亚,”我清了清嗓子:“别再节外生枝了,赶紧送到安东尼堡,大人们还在等着。”

利亚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扭头看了看耶稣,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神的儿子!”

耶稣也侧过头朝我看了一眼。

他的嘴角染着一丝已经干透的血迹,一边的脸颊微微红肿,曲卷的黑发如今凌乱的向四面八方倒着,神情很是狼狈,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却令我一生难忘——那一双透着微光的褐色眸子里,盛满了温柔与平和。

甚至与他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我从里面看到了柔和的暖意。

是雾太大了所以迷住了眼睛吗?

一个被抓的人,连夜在大祭司、公会等多处地方受审,他的眼睛里没有恨与怒,有的只是温暖?

我睁了睁眼睛想要仔细再看时,耶稣已经转回头继续踉跄前行。

大概是看岔眼了吧……

一队人押送耶稣到达安东尼堡时,彼拉多已经等候多时。作为随行押解耶稣的差役,我得以一同跟随进入官邸的大堂,随行来的犹太人怕染了污秽都等在外面。

进去时彼拉多正在用羊毛织成的手帕擦脸,见耶稣被押进来,就将手帕随意丢到了一旁的盆里,走上前打量着耶稣:“你就是犹太人的王?”

耶稣回答:“你说的是。”

彼拉多神情微变,大概他也没想到,这个人会这样坦诚承认他是“犹太人的王”。

之前我见过一些自称“犹太人的王”的人来了这里后,都改口说“不是”。

“你既是犹太人的王,为什么你们的祭司长说你触犯了神的法规?”彼拉多随口一问。

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桩小事,审问完后打几鞭以儆效尤,就可以放人了。

“我做行的,是我素来所行的。”耶稣再度回答:“也是我父素来所行的。”

彼拉多迟疑了片刻,往后退开一步由上至下将耶稣又仔细看了一遍,转身带着几名兵丁走到了堂外,对阶梯下等着的犹太人说:“我查不出他有什么罪来。”

那等着的五六个犹太人当中,有一长着鹰钩鼻的祭司长走上前说:“他煽惑百姓,在犹太遍地传道,从加利利起,直到这里了。”

彼拉多疑惑:“律法没有限定人不能讲道。”

那祭司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态度却更加恭敬起来:“他用讲道来迷惑百姓,煽动百姓闹事。如果百姓造反,这对罗马的管治也会带来不便。”

彼拉多听他这么一说,沉默了片刻后说:“他既然是加利利人,便送他到你们的希律王那里去吧!让你们希律王来处置他。”

2

此时天已经大亮,浓雾在昼光的照射下逐渐散开,只残余薄雾缭绕,但远处的路面依然模糊不清,天气也在雾的笼罩下格外沉冷。

这是押送耶稣从犹太人的希律王回安东尼堡的路上。

耶稣被送到希律王那里后,希律王想让他显个神迹看一看,已经接近疲乏顶点的耶稣却只是站在那里,不发言语。

祭司长们站在殿下纷纷控告他,所发的罪状是我在这个耶稣的传奇故事里从未听过的。

我看着耶稣就站在那里,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回应祭司长们的控告,更加不理会希律王的问话,我突然有点着急。

他为什么不行一个神迹呢?

他既然能治好马勒古的耳朵,他只要行一个神迹,就可以被无罪释放了。而且,希律王和祭司长们也会承认他就是神的儿子了。

可他没有……

他从始至终只是站在那里,微驼着背,双手依然被粗麻绳捆绑在身后。曲卷的黑发耷拉在他的耳朵上,脸上也新添了一些伤口——那是在路上被利亚等人打的。

希律王终于失去了兴趣,随意挥了挥手:“打他一顿,送回彼拉多那里吧!”

犹太人的差役上面一把拽住耶稣的领口将他拖到了殿门口,其中一人伸手掌掴耶稣,另外一人拿来一件紫色的袍子给他穿上,讥笑:“看那,神的儿子,我们的王!”

“你怎么不显个神迹给我们看看呢?”

“这样就更像是神的儿子了。”有人将紫袍的下摆盖在了耶稣的头上。

利亚站在一旁哈哈大笑,我却莫名地觉得心里难受。

是啊,他为什么不显个神迹呢?

他为什么不用神迹来摆脱这些捆绑和羞辱呢?

“走吧,神的儿子。”利亚笑完后走上前踹了耶稣一脚,一行人又押着他返回了安东尼堡。

3

再次回到安东尼堡时,彼拉多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被希律又押送回来。

在他看来,耶稣最多就是个打着“神儿子”名义的骗子,成不了气候,也犯不上定罪。

“这个人若不是作恶的,我们就不把他交给你了。”门外,祭司长们朝彼拉多弯着腰。

“你们把他带走,按照你们自己的律法审问他。”彼拉多挥了下手,有些不耐烦。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大祭司长该亚法神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他朝彼拉多走近了一步,含着微笑低声说:“您知道,按照规定,我们并没有杀人的权柄。”

听他这么说,彼拉多看了该亚法两眼,转身回到堂内,问耶稣:“你是犹太人的王吗?”

那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彼拉多总是反复问他:“你是不是犹太人的王?”很久以后我明白了——彼拉多想要耶稣否认,这样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放了耶稣。

彼拉多一再问他:“你是王吗?”

耶稣抬头定睛看向彼拉多,尽管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但他的眸子依然很亮:“你说我是王。我为此而生,也为此来到世间,特为给真理作见证;凡属真理的人就听我的话。”

彼拉多见他这般回答,便叫了差役将耶稣押到大堂外的露台上。

此时的露台下已经聚集了成千上百的犹太人,他们来自各个地方,为要见一见这传说中的骗子拉比如何被定罪。

利亚和另一个矮个子兵丁瓦罗站在耶稣身后两侧,他们拿出哑铃鞭——这是对付极恶之人才会用到的刑具,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尖刺——在空气中抖开。

随着鞭子在半空中发出“啪”地一声响,我感觉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们要用它来鞭打耶稣吗?

他看上去消瘦且虚弱,40鞭下去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彼拉多朝利亚和瓦罗颔首,两人扬起鞭子朝耶稣后背狠狠抽了过去。

“啪!”

耳边传来鞭子抽打在身上撕开衣料、破开皮肉的声音。

我看见耶稣身子猛烈颤抖了一下,他的颤抖还没来及平复,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

我看见耶稣整个后背被鞭子抽得皮肉绽开,鞭上的尖刺从肉上划过时带起一串血珠飞了出来。

鲜红的血从他的伤口迅速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袍。被血浸湿的袍子不能承载更多血时,血就顺着他的伤口往下急速流去,滴落在他的脚边,在地上融合成为一小滩血洼。

“打他!”

“打他!”

“打他!”

“打他!”

底下聚集的犹太人们都纷纷喊着,嚷着。

鞭子打在肉上的声音不断传入我的耳中,我突然不敢去看耶稣,不敢看那个鲜血淋漓却依然还勉强站立的耶稣。

他在受鞭打时也会发出痛苦的哀喊,他几次站立不稳要倒下去时,都被鞭打他的兵丁强行拽起来。

那一刻我忽然又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神的儿子。

因为他也有血肉之躯,鞭子抽打他时他也会痛。

神的儿子……会痛吗?

我低下头看向地上,从耶稣身上流下的血不断汇聚,一点点蔓延开,最后延到了我的脚边。

我伸出脚尖沾了沾那血,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感觉在心底滋生。

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正在纳闷时,鞭打停止了。

我抬头看去,耶稣摇摇晃晃站在那里,浑身是血,身体因着疼痛而微微颤抖着。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好肉,头发因着血而凝到了一起,脸上也布满了血污。他的眼睑半阖,已然看不清他眸中是否还含着光。

彼拉多走上前,看了看耶稣后,对底下的犹太人说:“我查不出他有什么罪来。但你们有个规矩,在逾越节要我给你们释放一个人,你们要我给你们释放犹太人的王吗?”

“不要这人!”

底下的犹太人都异口同声喊着。

“要巴拉巴!”

“释放巴拉巴!”

“我们要巴拉巴!”

拒绝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天际。在这庞大的声音里,我依稀听见有人在喊“释放耶稣”、“救救耶稣”,但也很快被淹没在了“释放巴拉巴”的声音里面。

“你们自己把他钉十字架吧!”彼拉多皱了皱眉头:“我查不出他有什么罪。现在我鞭打了他,可以将他释放了。”

“他是该死的!因为他自称为神的儿子!”犹太人纷纷喊着:“除掉他!钉他十字架!”

“你若释放这个人,就不是凯撒的忠臣!”

“凡以自己为王的,就是背叛凯撒了!”

“钉死他!钉死他!”

彼拉多看了看耶稣,张口欲要说什么,却又见底下犹太人喧闹得这般厉害,最终还是命人取了盆水来洗了手,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

4

耶稣被定了罪,要被押送到髑髅地钉十字架。

罪被钉下来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人群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扭头看去,是一群站在不远处的妇女,她们从耶稣被抓开始,就不远不近地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耶稣被押到大祭司府,被押到公会,被押到安东尼堡……这群妇女始终都在。

她们一路跟随着,痛哭着,从不曾离开。

耶稣这一路过来,我也没有离开过,但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拉比,而是我以差役的身份在押送着犯人。

押送耶稣前往髑髅地之前,侍卫长路斯过来拍了拍我的肩:“你不用去了。忙了一个晚上,回去休息吧!”

“我……”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耶稣。

有兵过去给他换上了新的紫袍,还有人拿来了一顶外观看上去像冠冕的帽子,强行扣在了耶稣的头上。

帽子戴上去的一瞬间,顿时有鲜血顺着耶稣的头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恭喜,犹太人的王!”

那几个人围在他的身边,用手打他,又吐唾沫在他的脸上。更有一个人拿了一根芦苇在他的帽子上抽打,献血如泉水汹涌流下,耶稣的脸很快被血迹覆盖,已然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我知道,那个帽子的内侧全是荆棘。

“我也去。”我扭过头看向利亚。

我帮不上耶稣什么,我甚至不能拿下他头上的帽子,但我想跟随他走完他人生的最后路程。

“去拿十字架。”路斯指挥几名兵丁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扛了过来,压在了耶稣身上。

耶稣整个人被这十字架压得立时倒在地上。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审问和奔波,又被数次鞭打、掌掴、羞辱,此刻的他再也无法挺拔的站立在那里。

他倒在地上,如同刚出生孱弱而无助的小羊羔。

他走过的路面,残留着显而易见的血痕。

他手指按过的地方,是一道道鲜红的血印。

“起来!”利亚挥动着鞭子抽在耶稣的身上,恶狠狠地怒喊:“起来,走!”

耶稣被鞭子抽得浑身一颤。

他捧着十字架的手在剧烈抖动着,他勉强曲起一只腿想要站起来,沉重的十字架却压得他再度跪了下去。

“起来!”瓦罗也紧接着一鞭抽了过去:“没到死的时候!”

围在四周的人群将道路挡得水泄不通。

人们纷嚷着、拥挤着,有的在喊:“钉死他!”有的在喊:“打他!”

吵杂喧闹的声音一股脑挤进我的耳中,在这些声音中间偶有一两声哭喊,显得格外微弱而渺小。

“快走!”鞭子不断抽打在耶稣的身上。

耶稣挣扎着扶着十字架站了起来,巨大的十字架架在他的背上,如同一座山将他压得几乎俯在了地面。

“你,”利亚随手从人群拽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出来,“你和他一起背。”

那男人只好跑上前站在十字架的另一边,替耶稣将十字架扛了起来。

有了第二个人的帮忙,前行的步伐稍微快了一些。但耶稣依然行走不稳——尽管十字架的力道被分担了一部分,但他早已没了多余的力气来背负这十字架。

耶稣用肩膀扛着十字架的一侧,沉重的木头深深嵌进了他的肩头。他的双腿边走还在边打着颤,他的额头不断往下滴着献血,他身上外翻的皮肉上还在溢着血丝……

这真是神的儿子吗?

我开始怀疑我看到的医治神迹是不是幻觉。

他能医治马勒古的耳朵,却不能救他自己。

5

漫长的路程终于结束。

耶稣背着他的十字架走到了髑髅地。

十字架卸在地上的那一刻,耶稣也随着十字架倒下的力道一同瘫倒在了地上。

在来的路上,我听见人群里有人在说,死了个人。

是的,据说那个卖耶稣的门徒犹大,他自杀死了。

但我并不关心这些,我的注意力在耶稣的身上。

有兵丁上去撕下了耶稣的衣服。他躺在那里,毫无反抗之力。

“来,给你一块。”利亚递给我一片袍子。

“不……”

我看着地上的耶稣,想到接下来他所要承受的,心中莫名难过。

路斯、利亚、瓦罗等人将耶稣的衣袍分了。

又有人拿了铁钉和锤子过来,将耶稣拖到了他自己背来的十字架上,按住他的手腕在木头上,用硕大的铁钉对准他的掌心。

“不——!”人群中传来一个妇女凄厉的哭喊声。

“叮!”

锤子用力砸在了铁钉上,随着耶稣痛苦的哀声,铁钉深深扎进了耶稣的掌心,将他的手掌钉在了木头上。

我的心立时抽动了一下,随即剧烈跳动起来。

他不是说他是神的儿子吗?为什么他要忍受这些?

“叮!”

第二颗铁钉被嵌进了耶稣的另一只手掌。

耳边还继续着妇女的痛哭声,我的眼睛里却充斥着耶稣那浑身颤抖不止的身影。

他躺在十字架上,被牢牢钉住的手心有鲜血不断涌出。

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眼睛被血糊得已经完全不能睁开。

瓦罗将写着“犹太人的王,拿撒勒人耶稣”的牌子钉在了他的头顶。五六个人一起将钉着耶稣的十字架缓缓拉了起来。

沉重的十字架屹立空中,被高挂在十字架上却又满身鲜血的耶稣看上去孱弱而高大。

在他的两边,有两个强盗和他一同被钉上十字架,但他们并没有遭遇到耶稣这样悲惨的待遇,所以他们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并没有耶稣来得那样虚弱,以至于奄奄一息。

一阵风吹来,扬起漫天沙土。

沙尘遮住了天空,昼光隐在尘沙之中,遍地突然黑了下来,仿佛暴风雨的前夕般令人心惊。

“神的儿子,你的国在哪里呢?”利亚仰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讥笑他:“你的神怎么不来救你呢?”

耶稣嘴唇翁动,虚弱地开口:“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我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看不见耶稣的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眼眸里的暖意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他是神的儿子吧……

他在为我们代求……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在安东尼堡前用脚尖触到耶稣的血时,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在喊什么?”利亚扭头问我。

“他在替我们代求。”我抬头仰望那高挂在木头上的耶稣,心里默默说着:他大概,真的是神的儿子……

因为我真实看到了他的不一样。

他的温柔与爱。

而我也被这种温暖充满了。

在我的脚尖触到他的血时。

6

“我的神,我的神啊!”耶稣在十字架上大声喊着:“为什么离弃了我?”

旁边有人在问:“他又在喊什么?”

“大概叫以利亚吧?”有人回答:“等等看看,看以利亚来不来救他。”

“耶稣,我的儿子!”有一妇人冲上前跪在耶稣的脚前哭着:“我的儿子……”

耶稣勉强低头看向妇人。

他的眼睑被凝固的污血盖住,但透过他几乎不能睁开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眸子仍旧亮的惊人。

“母亲,看哪,你的儿子!”

他对跪在妇人旁边的男子说:“看,你的母亲!”

说完这些,他抬头看向天:“我渴了……”

瓦罗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旁的海绒蘸了醋用长木棍戳着递到他的嘴边。

他尝了一口,突然用尽力气般喊道:“成了!”随即头缓缓耷拉了下来,瞬时断了气息。

同时间,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上流下来,沿着木头径直流到了地上,弯弯曲曲漫成几股流向了四面八方。

耶稣断气的那一刹那,大地震动了一下,有轰隆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不久,有兵丁快速跑过来对路斯说:“殿里的幔子裂开了。”

“这人真是神的儿子!”我听见有人说。

这人真是神的儿子。我在心里说。

可他已经死了……

我仰视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心底有些悲伤。

他真是神的儿子,我现在知道了。

可他却已经死了……

【未完待续】